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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nday

By He Shan


半夜里荒野醒来。

游荡着,粗砺地唱歌;

有人从篝火里取了一枝给他:火----赤裸,迷茫

暗蓝的泥混合苔藓,一月仍冻着。

 

不久,那篝火将喑哑,屈服于游荡者,

力量将被夺取,人们惊恐----

荒野垂着头,像一片移动的海

安静给予他力量。

 

嘈杂的星星彼此细语,

但城里:成排模糊的脸流淌在街上。

细语像烟雾聚集,一个城市凝结起来

现代性的河让我们拥有了脸。

 

如果我的句子是芦苇,风将扭折它

如果被割倒,密密堆栈成屋顶

如果汽笛尖锐地嘶叫,

它会怜悯我、拥抱我、隐蔽我。

 

荒野敲着鼓,每一次击打都导致确定性的垮塌。

 

这个苦的世界将会沉下去。

这个苦的世界将会沉下去。



一辆白色卡车冲过我身边,看不清车牌

最后的暮色带着二月走了。

有人低声道:你看,一切总是没法挽回。

 

如果我的句子是玻璃做的,

我会用它割破喉咙,让真实暴露出来。

真相是白色的,剥掉皮的树是白色的,

像卷走暮色的白色卡车。

 

我被子宫收缩挤出来。我被隐喻创造。

 

白色卡车越过我,

白色卡车越过我,

一公里又一公里,白天被消耗到透明。

日子飞驰,但几乎感觉不到:

漫长的幸福里只剩下几片骨骸,尚存几绺毛发,

 

当我告别生活,生活在持续。

我被城市定义,我们被它书写,

或为它书写。



每次变革都是连续性的垮塌;

每次垮塌都引发连续性的高潮。

 

荒野以白色瞳仁盯着我,长发如乱草,

跌跌撞撞挡住了我,要求我遵守一个不存在的诺言。

克制!我并未许下承诺,如鲑鱼并未对一头熊许下承诺。

 

冬季就要展开翅膀,逐渐移往北方,

面包店开张,蔬菜的裸体变得鲜亮,

人们居住在巨型躯体中,但思想并不在那儿,

从早到晚我们移动,影子勉强粘住后脚跟。

 

给囚犯发猫,给流浪者发落叶,

给贫困家庭发移动设备,像动物学家追踪稀有鸟类;

给树命名并教它们阅读,把浣熊送去学校,

指挥石块唱歌,如果不能正确发声就砸碎它们;

宣布一片土地的死,比放弃一个哮喘病患还难,

把同类圈养起来,思想可以被撕碎;

动物得到自由,植物恣意泛滥,

在我们的碧绿中死亡张开眼睛瞧着,

它不说话,我也不说话。

 

我想:

河流有自己的方言,而城市有其独特的喘息

聆听那喘息,某种不祥的急促。



光之壁,无数昆虫旋舞

将自身投喂给发亮的悬崖。

牺牲只不过又诠释一次失败。

 

荒野将要踏进那个经历人的手层层修饰的浮城

 

黑漩涡扩大,成群前来奔赴死亡宴会

哑叫,死神披风的碎片四散。

二重奏谜一样膨胀。

 

阴暗的庑廊下他停了步,

沉思那些建筑边缘为何翻卷向下?

像叶子承受着骤然的水分,

芭蕾舞者向后对折身体,几乎要断了。

 

透明的墙亮着,粉红舞服里释放出啜泣

一个女子----盯着我指缝里的薄荷叶

但并非看我:一只长腿蛛猛地坠下

扰动我们间的黏滞!

 

荒野受到那蛊惑、荒野站起来,荒野成为白日里的夜游者。

 

他将被视为异类,他预视了:

群众抛掷一个小丑,撕扯他的外套

围着火堆跳舞,闪闪的影子游移:屋顶、街面、恐惧之眼里

他们过于兴奋以至口吐白沫陷于谵妄

取下自己和别人的眼球四处抛掷

举着哭泣的母亲的腿骨

孩子犹如一团旧抹布被丢来

捶打每个人的家门,冲进去,劈烂柜子

那淤泥里跪着的良人!

被裹着稻草点燃,被切开气管像一只鸡,

遭人羞辱,

他从内部明亮起来,桑柯的心脏在手掌里燃烧。

 

这是每个人的故事,每个人的故事。

 


广场横卧在那里--中心--任何城市都围绕它构建

悲叹,演说,帐篷和马声杂沓

 

沉睡又翻身坐起。夜半,使者前来

递交那个口信...

 

演说者的广场,或革命者的广场,或看守的广场

 

砖块均已打磨妥贴,每一块

向内弯的微小弧度。

 

啊,我女儿笑起来时的嘴角!

一个星系正向外放射

 

荒野到达这中心。现在他们是彼此的对应物:

我是你的映像。

我是你的映像。

 

六时十七分。

潮水被拉远,椋鸟像沙子般聚结。

荒野面对他的弟兄,他的孪生,他被拘禁和塑造的自我。

 

“道路引我来此”,“但不是必要”。

“我要看见那口信”,“在地下根系中传播”。

 

于是荒野探头向外,但通向罗马之道已消失

瀑布焦灼地泻向深处,我女儿在那里抽泣...

 

他曾举着女儿旋转,和所有父亲一样

彩色玻璃珠藏在落叶下,落叶嫉妒得烧起来

 

她跌落下二层半楼,从窗口

而姨妈们在玩着纸牌,然后她们拥挤过来

 

像无知那么无知,他被告知需要晕眩

她们抽出一张:黑桃A。词语在人们嘴里滚动、喷射。

 

词语跌落,像一只椋鸟从空中摔到地面

呈现出死亡应有的模样

 

啊,我女儿笑起来的嘴角!

一个闪闪发光的星系正吃掉黑暗。



不间断的行走撕开生活,你站定,

一条薄的阴影,切开你的脸。

 

光在夏季薄而轻快:

一团一团叶子从暗影里浮出来,

鲜脆得像《四季-夏》的小提琴齐奏

 

噢,荒野,你见识过多少种蓝色?

晨星蓝、沙蓝、峰顶蓝、雪蓝、麋鹿眼蓝、知更鸟尾羽蓝

卡瓦奇瓦蓝、烟蓝、暴风眼蓝、山背蓝、未满的蓝

无名战死骨之蓝、极冰蓝、食梦者蓝

钒矿蓝、石英蓝、沉没湖底蓝、死亡嘴唇之蓝

 

在城市里只有机械之蓝。

我们已经摆好了餐桌,这是第七个年头

从驱离之年开始计算。

 

我们----倏与忽,你的朋友,恩惠所及者

岁月飘忽着,漫长的日子穿过长廊,

宴饮进行了一天,又是一天,

但你从未告诉我们为何?

但你从未告诉我们为何!

 

慷慨赠予该被褒奖,有时保持沉默也算美德。

 

藏在迷雾中,像个不可拆开

又无法抵达的快递包裹,空白、神秘。

那内在为何?

闪光的珍珠灰般邪恶的脸?

长着猪獠牙,因而自弃的良人?

如梅毒般可怖,或无法抵挡的诱惑?

 

凿开你。内在将经由光释放

你将住在真正的肉体内部

 

凿开你。青草和死亡的气息

会充盈、会填补、会扩散,但不会占据

 

凿开你。品尝

苦的呼救和发黑的苹果核。

 

让我们合乎情理吧!小小的好奇心应该被满足

你也不必感激,劳作六日不算苦役。

 

你是微小的崩塌,你是被切开的脸,以善之名。

 

第七天傍晚,两只乌鸦淋着雨,或雨水自愿

洗刷她们的羽毛,灰珍珠色

雕像般沉默,接近屋瓦、容易被忽略的两只乌鸦

替我们淋着屠杀的雨。

 

你恐怕没有看见她们。



疼痛,在脚后跟处

我脱了鞋,倒出一小颗砾石

它对我的脚喋喋不休

 

我要丢弃----它却长成一道巨岩 

澳洲荒野的乌鲁鲁。或兔子洞。

 在这名词的纠结中,到底隐藏了什么?


狂风卷着我吐出的唾沫远去,

地上的枯草被摆弄着,字符隐现

一道咒语,关于爱的秘符,一个毫无希望的婚姻

像砂岩一样磨损着。

 

城市总在诱惑我们

无止境的享乐、便利性、陌生人包围陌生人

为什么我们无法背离-

为什么我们无法相见-

 

我进入乌鲁鲁巨岩,

荒野已经在那里。

于是我们坐下来等待,工匠们开始凿。

 

纯粹的花岗岩长着麻点,它拥抱我们

紧紧贴着皮肤,压紧我们的肺

骨头咬合,像数亿年前一样新鲜

在一切开始之前,我们已在此。

 

于是我们坐下来等待,工匠们开始凿。

因为痛,我们咬在彼此肩上,

几乎咬到对方的灵魂里去。

 

最后我们显现出来:

为初次见到对方的裸体而羞涩,而那正是世界原本的模样。

而那正是世界原本的模样。


By He Sha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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