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even Places (七个场所)
- Hashtag Kalakar
- Nov 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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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y He Shan
等待……的场所
一个认识的人离开了。
下趟航班,一个我曾厌恶的人也离开了。
在登机口,背后的黑暗把他们吸进去
他们消失了。人越来越少。
睡眠越来越少。
越来越稀薄。
摘下双手,向你们告别
哦,该死的,他们看不见我!
他们被那黑暗吞进,慢慢融化
我没法用红色作证,没法说清楚:
“你是谁”,以及“我是谁”…但没关系,
这个等待的场所,我每天报到。
摘下手臂,挥舞着向你们告别,
然后我回家,喝着杯底剩下的咖啡
一条银线切过玻璃窗,将天空分为
两个直角三角形,你们在那里。
祝贺----我举杯,但是空了:
那闪亮让我嫉妒。
后来我不再去告别。当你们的银色翅膀
划开木框里的蓝色天空,分割为两个
直角三角形,我举起一双木头腿
向你们摇晃。而我的咖啡杯里
还剩一点咳嗽糖浆。
我爬过屋子,去找老鼠拖走的面包。
最后我甚至希望你们掉下来。
但还是追着你们的银线直到窗框边缘。
我说:举杯!没有杯子也没有糖浆,
甚至没有音乐;只剩下悲伤。
就着那悲伤,人们重新舞起来,
被截断的力量又寻得了。
过渡……的场所
在自己的核心坐下来。
这个世界是一堵巨大的白墙,蚂蚁试图从这一端走到另一端,总是晕眩,无从把握那整体性。 有人捶打自己的肌腱,像罗丹雕刻一双手,你们称为“风格”,但我因为那肉体性而拒绝,如同拒绝一盘发亮而甜腻的红烧肉。 一个男孩来敲敲门:“对不起,打扰您,我有政府的批准信,我来此是想出售一些狱中少年制作的工艺品-----您看看,它们的风格如何?”但我不需要这些粗暴或华丽,感伤或忧虑----于是我说:“孩子,我宁愿贫穷,请把这些风格留给别人吧!” 真相是:穿着制服的空姐为我打开一道洁净的门;然后,穿着制服的空姐为我打开一扇洁净的门;又一道门;又一道门……镜子里的旋转空间,没有止境的内在。
检视……的场所
一只耳轰鸣,狂暴地回答这个世界!
血浆搅动、喷溅,收束在狭小的入口。
扫描了每一个红细胞吗?
有缺陷吗?有病毒基因吗?
没有?那很好,我可以放心去死了。
但是灵魂呢?有没有缺陷?
抱歉……我们努力了,但是找不到它。
我想请您----把我切开,像那些美丽的标本,
试着找一点有份量的东西出来,
但是不要流血,不要弄脏您的桌布。
请仔细检视,即便章鱼、锤头鲨
都有聪慧的头脑呢,愚笨者总有信仰和期待。
切开我!我会指给您看:这是我热爱的简朴的煎饼,
这是我品尝的麦芽威士忌,这是我曾犯下的错
这儿,是我写过的那些字句;这是我还记得的朋友;
这是最遥远的一次旅行;这是某个午后的遐想
还有些尖锐的痛楚,无以名之的癌
两百多块进化来的骨头,
世界在我身体内留下的阴影----切开它!
现在请让我愉悦地轰鸣,彷如大河跌落
血浆就凝固在空中,狂暴之力制造开端,也开创终结。
失却……的场所
十月敲着门。犹豫地,温柔地,粗暴地,狂躁地
----敲着西北旅馆二楼转角房间的破门。
它要残忍地开场----快点来吧!
用水盛满我,透明地吹奏我的灵魂。
一个捺脚一片尾羽。
还活着吗?是的,被旧日生活抛弃
被称为“乡村”的地方抛弃。
只带了两件行李:我的语言,和我的死亡。
过去是我们的一切,
未来只是它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十月踏进绘着迷宫的门,
我不再是,一个虚伪胆小的人。
夺走海马体,痛苦与记忆混合的雨。
为了说好一个词,练习了上万次、
上万次,技艺不纯导致失败;像一颗子弹偏转,
深眠中被唤醒了,这颗子弹飞逝
“咻”,撞进某个温暖的怀抱,说:
庸常但迷人;我认识你,这个世界;
我等了很久,快来杀了我!
无论做点什么,都比等待有用。
墓碑朝我们飞奔,最后迎头撞上!
上边的字一个一个落地,黄金的镶嵌。
残忍的月份----树木叹息着,音色枯黄。
看哪,十月跳过矮树丛而来:
欲望之刺在背上,不安地卷着一堆干草。
我们愚蠢地不安,
我们明丽地死亡,
我们燃烧,沉入玻璃一样的浪下。
沉没……的场所
沉没。紧缩成一个词语。从愿望到恳请,只有这份遗嘱的距离。
脚下裂痕正扩大,是梦中吗?
一下又一下:连续的温柔的撞击。
男人----是个乐手----坐在我对面,
他的礼帽开始塌缩,大提琴爆炸成碎屑。
一些碎冰,挂在两侧船舷
像白色的海鸟浮着,像无法忽视的真相。
海驯服了我们。沉没将要驯服我们。未知引导恐惧,恐惧将要淹没我们。
炉火暗蓝,《仲夏夜之梦》的漩涡,
葡萄挤在藤的悬垂中间。
四月十五日,我宁愿自己死在出租车后座。至少没有长牙齿的冰,吞没光线的浪。夜摇摇摆摆,威士忌粉碎旧的结构,制造新的平衡。但故事已失去连续性
壮丽的沉没需要陪衬,人们尖叫啊逃窜啊,为它添上脚注。
一种急切迫近了,但没有足够的空间变小、压缩,跳进兔子洞,不无悲哀地宣称:我们是多余的
……多余的
我走进舞厅,他还在那儿:
无所畏惧但是更苍白。
人知道自己将要死的时候,
会更无耻,或更真实更痛彻?
“我们行过死荫的幽谷…”“我们行过死荫的幽谷…”
“你的杖,你的竿…”“你的杖,你的竿…”
拉赫曼尼诺夫快步走过冰寒大街,
无词歌回响在辽远的海上。
“先生,我将向您解释光线为何倾斜?
家具为何不受控制地游荡,以及
烟囱为何正在呻吟?道出它
无力承受自身重量的事实。”
让那野兽占据你的心,让暴雨占据世界,
请重新组合我们的生命。
崩坏持续着,像一头巨大的生物正蜕皮
细屑从它的骨节崩落,
那将它组合成弗兰肯斯坦的彼此咬囓的零件
颤抖,摇动,脱出,火星横越!
提琴手坐在一半铁架上,倾听弦发出正确的音调
他没领结,只剩赤着脚的优雅。
普罗米修斯说道:“我把盲目的希望放在他们心中。”
但那终究不比俄狄浦斯好多少。
他们攀住任何在空中的支架,杂耍般,
如同一些群岛,挂在海峡两侧。
“那终章实在美妙……先生,但我恐怕不再能为您演奏……”
他优雅地滑入漩涡,天使般的赤脚在夜色中一闪
那语句的飘带旋转着,落入时间深处,
连同面临深渊的最后一瞥:那是
俄耳浦斯留在地狱的最后一瞥,
罗得之妻在尘世的最后凝望,
亚特兰提斯崩解前的摇撼,
庞贝消失前的拥抱。
悬宕……的场所
我坐着不动。石头进入我,
从我体内开放了什么。
某个危险的渴求,
单纯被驱动,并更单纯。
我坐着不动。伦敦的一条街上
有块石头。阳光偶尔暖和它。
单纯之物容易侵入,也容易自净,
安静。安静。风做着清洁女工的劳动。
仅占据最小的维度,一块石头。
它自转、摩擦并发热,几近点燃
但看不出来。人,忙碌的,无知的,
高速移动中我们找不到某个凝滞的刻度。
我坐着不动,街边乞丐也不动
减少能量损耗,不眨眼甚至不吞咽。
在上一刻和下一刻间,山色有无间
悬宕着的一块石头,概念的石头。
我将被切开:阳光造成的阴影
落在半个肩上,光亮占据了另一半;
像辨别一对孪生子那样困难,
他们对称,他们不对称,他们没有界线。
一块石头躺在伦敦的某条街上,
它升腾、它堕落。我坐着不动。
欲望……的场所
那里有一块孤独的石头。
它存在,又不存在;无限大,也无限小;极其古老,也异常年轻;包容一切,同时一无所有;它来自荒凉的未来,同时集合了遥远的过去。 时间从它内部漫溢出来,像一锅煮开的意大利面,流淌到星系中间,那些星系于是在时间的波纹里轻轻抖动。 当一个干扰来临,它们 "哔哔卜卜"响着,仿佛一段松木在营火里滴下油脂,爆出一阵火星。
古老的和年轻的星系,能量都来自那孤独的石头。 似乎是被某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力牵扯,它停留在空间中,无尽的黑暗围绕着它,但它自身却并不黑暗。 微微的金色光芒漫射出来,晨曦将来而未来时的微光,孩童沉睡时的微笑一般。 石头围绕自身的某一点旋转,既不快也不慢,一种平衡的速率,星系轻轻地被吹拂着——如星期天早晨晾晒的白棉布床单——在微风中荡出一道一道波纹。
那里有一块孤独的石头。
意念的石头,空旷的石头,不规则的石头,马铃薯一样的石头,十八岁少年对未来的想象的石头,无法进行素描或者泥塑的石头。 简练的石头。 猫头鹰无声振翅的石头。 藏羚羊奔跃那样美好的石头。 巴赫大提琴组曲那样干净而复杂的石头。 巍巍乎高山的石头。 猛浪齐奔的石头。 以所有形态出现的石头。
我想以一种简练的方式收束关于宇宙的想象,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女士"哧——"地拉紧她们的圣杯形胸衣。 但世界正在离散之中,没有更多的余裕来思考;时间在涌现,事件被吞没,我们在时间的熔岩里翻腾,冷却又崩裂,冷却又崩裂,最后,我们成为寂静的荒漠。
By He Sh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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